浙江省安吉县一家三人在拆迁索赔中与开发商谈判遭陷害,案件由县领导协调后,三人被判刑入狱,9个月后终审改判无罪。但此案加害方无一人受到责任追究。法律界人士称,如果三姐弟敲诈勒索罪成立,意味着失地农民及被拆迁人不能与开发商坐在谈判桌上。
两年前,作为拆迁户,她和丈夫、丈夫的姐姐在索赔和举报过程中,遭开发商设计陷害,身陷囹圄。警察赶到大学里将她抓走,而当公务员的丈夫也失去工作。在看守所的刘晓慧还上了央视新闻联播,影响广泛。
三人被法院一审以犯敲诈勒索罪判刑。在多方人士的奔走下,2007年6月5日,湖州市中级法院改判三人无罪。之后,刘晓慧和丈夫先后恢复了学业和工作。由于制造冤案的有关责任人并没有得到追究,三人踏上了步履维艰的控告和申诉之路。
拆迁纠纷的举报信
29岁的刘晓慧至今一想起那个电话,就浑身战栗。这个电话是浙江安吉生态旅游健身有限公司执行总裁朱辉打来的,时间是2006年1月13日晚。
刘晓慧意外接到电话时,她正在杭州一所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朱辉在电话里告诉刘晓慧,他想与她面谈有关拆迁事宜。作为开发商,朱辉应该直接找她丈夫夏树云和他的姐姐夏树理才对。她丈夫是安吉县财政局干部。
刘晓慧由意外感到不安。她的电话只有丈夫和夏树理知道,开发商如何知道她电话的?家里拆迁的事情她一直未介入。
夏树云幼时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由姐姐夏树理一手带大。夏树云还有一个二姐。他们姐弟三人住在父亲留下来的5间平房里艰难生活。
夏树理结婚后,将弟弟带到夫家,靠着开店和自己攒下的私房钱供夏树云读完了大学。
2005年春,安吉县经济开发区管委会要在龙袍坞区块,开发安吉生态旅游健身中心项目。夏树理父亲留下的房子及夏家多处祖坟被列入拆迁范围。
夏树理母亲没有通知子女与拆迁公司签订了拆迁协议,领走了房屋拆迁补偿费4。3万元和坟墓迁移补偿费2。3万元。之后,夏家多处祖坟被毁。
夏树理和夏树云认为这是父亲留给他们的遗产,开发区采取欺骗手段,诱骗改嫁的母亲签协议,母亲一个人签字无效。
姐弟俩在与开发区管委会交涉中顺便了解到,这个健身中心项目涉嫌用地不合法,于是写了两份材料发向有关部门。一份是要求拆迁补偿61万元,一份是举报涉嫌非法用地的举报信。
在写材料和与有关部门交涉过程中,在杭州读书的刘晓慧一直未介入。夏树理姐弟俩没有料到,两份材料会给他们带来一场灾难,并殃及刘晓慧。
开发商设下陷阱
开发商老总朱辉从安吉县开发区管委会得知夏树理姐弟索赔和举报后,要到了刘晓慧的电话。
在接到朱辉的电话后,刘晓慧马上告诉丈夫夏树云。夏树云与姐姐商量后,决定三人一起去与开发商见面。
见面安排在一家咖啡店。三人指出,实施的项目不合法、拆迁违规。朱辉称,项目是合法的,每一步程序也没违规。
夏树理将索赔和举报的两份材料交给朱辉。朱辉说:你们的举报不符合事实,我们也不会答应你们的索赔。一番争论后,双方不欢而散。
第二天,刘晓慧又接到朱辉电话约谈,刘晓慧夫妻赴约。但双方谈判依然没有进展。
一天后,刘晓慧夫妻再次应约与朱辉面谈。赴约之前,三人已商定索赔底价是30万元。朱辉表示,只能给25万元,并说“可以交个朋友,以后可以照顾夏树理的生意”。三人商量后决定接受。
2006年1月19日,朱辉与三人见面时拿出一份已经写好的承诺书让三人签字。
承诺书是以三人名义向朱辉做出承诺:在朱辉负责的工程项目一事上准备散发的对项目实施不利的有关材料,此事必然会影响到该项目的正常实施,经我方与朱辉多次磋商,朱辉愿意出资25万元给我方。为此我方同意停止一切伤害、影响本工程项目之行为……并郑重承诺我方在此事上不再主张其他权利。
25万元分三次支付,承诺书签订后先付10万元,2006年12月30日和2007年5月1日分别支付7。5万元。朱辉还让三人承诺在收到 笔款后,就负有保密责任,不得向第三方透露。
这一承诺书是朱辉精心设计的。在与夏树理等三人的协商过程中,朱辉就设下埋伏。他把协商的过程都进行了全程录音,后来交给了公安机关。
三人在承诺书上签字时犹豫再三。“按承诺书上的内容,说明我们有敲诈的意思。”刘晓慧有些不安。夏树云和夏树理也感到不妥,要求修改内容。朱辉坚决拒绝:“你们不签就不给钱,只要你们按承诺书说的不再举报,我们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三人最终在承诺书上签字并按下手樱
这10万元钱放在夏树云家里,三人一直没敢动。后来,夏树云要还房贷,就瞒着妻子取了两万元支付了房贷。
刘晓慧回杭上学后,越想此事越担忧,她感到承诺书对他们很不利,很可能是个陷阱。她给朱辉打电话,表明要把钱退还,朱辉当即表示拒绝。这更加重了刘晓慧的忧虑。夏树理姐弟也觉得刘晓慧的担忧有道理,决定将钱退还,但为时已晚。
县领导对案件“协调”
2006年2月23日,夏树云被两名男子叫到县信访局。随后夏树理被带到了派出所。
在安吉县看守所里,夏树理看到了弟弟夏树云。她惊呆了。
夏树理还不知道,同一天,两男一女三名便衣赶到杭州,在大学里将就读研究生的刘晓慧抓走。
安吉县公安局所提供的报案材料称,他们接到了安吉县开发区管委会的报案,称夏树理等三人敲诈勒索。
据知情人透露,对抓三人及如何定罪一事,安吉县领导专门组织召开会议,会后,三人以涉嫌敲诈勒索罪被刑事拘留。
案发后,公安机关在夏树云家里搜出8万元,交还给开发商。
三人被拘在当地以及其所在的单位引起轩然大波。刘晓慧所在的学校为其奔波呼号,希望能为刘晓慧取保候审,让刘晓慧继续学业。
三人各自都请了律师,刘晓慧请了两名律师。4名律师一致认为当事人无罪,三人与开发商接触的过程是一民事谈判过程,是民事权利的请求赔偿性质,并非刑法上规定的敲诈勒索罪的性质。开发商并非在精神受到胁迫、产生恐惧心理的情况下支付25万元,支付款项的目的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意图使三人拿钱后处于不利地位,是另有所图。
据三人的律师透露,在此案的办理过程中,无论是公安机关还是检察机关的办案人员,私下都对三人的遭遇表示同情,但因为上面定了调子,他们爱莫能助。警方最终不同意对夏树云和刘晓慧取保候审。
突如其来的灾难令三人痛不欲生。
“每次讯问、提审时,我 句就是‘什么叫敲诈勒索罪’,但回答的是喝斥。”夏树理说。
而夏树云像疯了一样一天到晚写申诉书和控告信,他怕爱妻承受不住打击,一封封地给妻子写信:“我相信正义必将战胜邪恶!”
失去学业的刘晓慧被关进看守所后,精神几乎崩溃。
安吉县法院对三名被告人的辩护人所提出的辩护意见不予采信,认为三被告人敲诈勒索罪成立,夏树理是主犯,夏树云和刘晓慧是从犯。
2006年8月22日,安吉县法院一审分别判处夏树理、夏树云和刘晓慧有期徒刑6年、4年和2年。宣判时,夏树理情绪失控,指责并扑上去要抓审判长,被法警制止后,夏树理号啕大哭。夏树理和夏树云拒绝接收判决书,刘晓慧当场撕掉判决书后失声痛哭。
三人终审改判无罪
三人不服判决提起上诉。4名律师坚持认为三人无罪。“作为当事人 的刘晓慧对通过举报等行为达到获取赔偿的目的并不赞成,与开发商接触,也是开发商主动邀请所致,主观上和客观上都没有敲诈勒索、非法强索他人财物予以占有的行为,仅转达双方意见,进行联系、沟通。此案一审完全是错判。”刘晓慧的辩护律师说。
案件上诉后,湖州市检察院公诉处办案人员觉得案情蹊跷,向院领导作了汇报,并据此提出意见。
据知情人士透露,此案引起浙江省委领导的关注,并作出批示。
湖州市中级法院依法组成合议庭,经过阅卷、讯问被告人、听取辩护人的意见,认为事实清楚,决定不开庭审理。湖州中院审判委会员专门进行了讨论并作出决定。
有办案人员表示,他们办案承受了巨大压力,这一冤案性质十分恶劣,就是丢官丢饭碗也要伸张正义。
湖州市中级法院认为,虽然原判认定三上诉人以要挟为手段索赔,并获取了巨额钱财,但夏树理和夏树云的索赔是基于在房屋拆迁、坟墓搬迁中享有一定的民事权利而提出,故三上诉人不具有敲诈勒索罪构成要件中“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的主观故意,证据不足,不能认定有罪。
湖州市中级法院完全采纳了三上诉人及辩护人提出的无罪辩解和意见。2007年6月5日终审判决三人无罪,当庭释放。
至此,三人身陷囹圄,失去自由和尊严已468个日夜。
一名要求匿名的辩护律师说,倡导社会和谐,必须让平等的民事主体有平等的对话权利,双方协商一致是在征地拆迁中实现社会和谐的关键。此案如果敲诈勒索罪成立,那么对于征地拆迁中群众的索赔都可以套用,意味着失地农民及被拆迁人不能与开发商坐在谈判桌上。这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夏树云释放不久就恢复了工作。刘晓慧所在的大学一直为她保留学籍,释放的当天,校方就派人来接她,第二天,刘晓慧办理了恢复学业的手续。由于被耽误了一年半课程,本来要推迟两年毕业,校方同意刘晓慧推迟1年毕业。
回到家里的夏树理,见到了15个月未谋面的儿子。她被羁押时,儿子才两岁。一年多,儿子觉得妈妈有些陌生,直往爸爸怀里扑。夏树理泪流满面,搂住儿子号啕大哭。
2008年1月,公安机关给三人发还了被收缴的8万元。
三人先后向安吉县法院递交 赔偿申请书,其中刘晓慧要求包括房屋、祖坟灭失及精神损失在内的赔偿约102。9万余元。
2008年1月17日,夏树理和夏树云先后获得 赔偿。其中安吉县政法委维稳办补偿姐弟俩分别为16。8万元和2万元。
“这个错案绝不是一种技术上的误判,而是人为蓄意制造,借以报复陷害举报人的冤假错案。”刘晓慧说,她提出约102万余元 赔偿是合情合理的。这起冤假错案造成她学业损失,错过了最佳生育年龄。
令刘晓慧蒙羞的是,在她被羁押在看守所期间,正巧央视来看守所拍所长的先进事迹,取了刘晓慧一个特写镜头。之后,央视新闻联播以及众多网站作了报道,对刘晓慧造成了广泛影响。刘晓慧要求赔偿义务人加倍补偿,并在互联网上说明真相,为其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并赔礼道歉。
刘晓慧现在一听到警笛声就浑身发抖,她说:“我无法相信别人,总是用怀疑的目光看这个世界。而在以前,我是那么的单纯和快乐。”
三人同时要求依法追究制造冤假错案、报复陷害举报人的 工作人员的行政和刑事责任。“我们要求把侦查和审理的案件材料向我们公开,主要是自身安全考虑。”夏树云说。
夏树理一次次地找公安、检察院,要求立案查处。“但没有人理我,我就像一个乞丐被人赶来赶去。”
夏树理说,她感到他们三人的案件每走一步都步履艰难。(中国新闻网 )